那是個依舊破落的村莊，一位衣著得體的老婆婆依偎在一棵老樹旁。她已過了期頤之年，如雪的頭發(fā)映襯著滿樹的蒼翠。布滿皺紋的手在粗糙的樹皮上來回?fù)崦拔也蝗缒惆。愕拿€長，我可不遠(yuǎn)嘍，老朋友……”自言自語間，她老淚縱橫。第一次注意到這棵樹，還是孩提之時。

那時的她剛剛學(xué)會走路，搖搖晃晃在家門口荒地上發(fā)現(xiàn)那株嫩綠的樹苗，小小的，那么柔弱，那么讓人憐惜。她想伸手摸它時，腳一崴，跌坐在地上。“哇——”她大哭起來，媽媽跑出來抱起她。她望著小樹苗“我比你強(qiáng)哦，我有媽媽疼。”那年正值初春。多年后的一個夏天，她背起布書包，蹬著花布鞋去村子的另一頭上學(xué)。黃口之年的她已長高長大，而門前的那株樹苗也早已遮天蔽日。她拎著小桶像往常一樣澆完水后，摸著樹干笑道：“我比你強(qiáng)哦，我有知識了。”轉(zhuǎn)眼，到了豆蔻之年的她越發(fā)美麗可愛。她開始梳小辮，穿花衣服。

那日，她競賽得了全校第一，媽媽獎勵她一條花圍巾，她興奮地圍上圍巾就跑到樹下。雖是剛?cè)攵煲牙涞讲恍校瑯渫嗜M身綠裳，露出彎曲的脊梁。“我比你漂亮哦！”她笑笑，想回家，又回過頭來，望了大樹許久，突然摘下圍巾系在樹的枝條上。“你會挺過去的，不是么？”每年冬天，她都會擔(dān)心這棵樹。這棵曾頑強(qiáng)地破土而出的樹，這棵比她高比她大，給她的童年帶來無盡歡樂的樹……可是，她從未在樹的面前承認(rèn)過自己輸過給它。

也是在下一個初春，也就是樹重新抽芽時，她獨(dú)自離開了村莊，到大城市去上學(xué)。她也要頑強(qiáng)地扎根，飛得更高看得更遠(yuǎn)。這自然，是樹教她的。大城市也有很多樹，甚至比家鄉(xiāng)的那棵更高更大。可是她并不喜歡它們，因?yàn)閳@林工人的定期修剪使它們少了份自然。偶爾，她會想那棵樹，但僅僅是偶爾罷了。她很忙，不惑之年的她已成功成為一家大企業(yè)的董事長。坐在二十幾層樓的辦公室內(nèi)，有時她也會嘀咕一句“樹啊，我比你高哦！”

然后“撲哧”笑出聲來。她已經(jīng)很久沒回故鄉(xiāng)了，父母早就被她接到了城里。有時她真的很想抽空回去看看，但總是計劃不如變化快。就這樣，又想了幾十年。挨到花甲，她將事業(yè)交給兒子。清閑之余，才發(fā)覺時光已逝，“不知明鏡里，何日得秋霜”。老伴在某個冬季離世，她的身子還勉強(qiáng)硬朗。后來，她的步伐越發(fā)蹣跚，兒子買了根拐杖送她，不知怎么的，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棵樹。“不知它怎樣了……”……老人是在回鄉(xiāng)后的那個秋天過世的，如同了卻了一個心愿般，走的沒有太多留戀。兒子按照她的囑咐將她埋在樹下。一片片枯黃的樹葉疊加在她埋葬的地方，一如當(dāng)年那條圍巾的饋贈，寄托著永恒的，來自樹的祝福。